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柔软的沙子黏在脚底,多少有些难舍难分。

但无论沙子随着脚到了哪,总归还是在这片沙滩上的。

金瞳的少年拖着纯黑的龙尾,踩着沙砾来到篝火边,熟络地朝那人笑道:“哥们儿,在这干嘛呢?”

黑夜作陪,篝火摇曳,星衡海蓝色的眼瞳遥望着天际线。

盛满星辰的双眼中透出一股决然的向往,少年认真的神情仿佛是要把这种向往铭刻骨髓。

听见尚仁的声音,他转过头温和一笑:“我在看海。”

“海有什么好看的,黑乎乎的,什么也看不见。”

星衡只是呵呵两声,没有搭话,篝火里被丢入一叠纸张,火势又大了几分。

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,只有篝火噼啪和浪潮哗哗在沙滩上构成一种不自然的和谐。

沉默并不让人觉得尴尬,相反,对于二人来说,在这纷乱嘈杂的世界有一段可以共处、宁静安全的时光属实难得。

他们在沉默***享希望,追逐理想,一首如此,从来如此。

“我听说你在准备……一些东西?”

尚仁试探性地问道,语气委婉。

“嗯,是的,你也知道了吧?

我在准备出海。”

“哇哦……那副架势可一点儿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云淡风轻。

我的人说你把所有钱全砸里面了?”

星衡点了点头,听不出别的情绪:“是。”

“嗯……衡砸,哥们儿觉得有必要劝劝你,你不觉得……嘶…就是,那个……”尚仁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地,就是怎么也想不出一些委婉的说法,对于人情世故刚入门的他来说,这确实太难了。

星衡微笑地看着尚仁,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有些无奈,他玩笑似的叹了一口气:“你怎么劝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,尚仁。”

“啧,不行,我不能看你去送死去。

你要去的是哪你自己清楚,大海哎!

龙域完全未知的存在,至今都没有知道海的那边是什么。

哥们儿不信神神鬼鬼的,咱就说点海岸边都能知道的事儿,就现在咱目光所及的这片海里,有没有暗礁?

天气如何?

有什么海生异兽?

这都是未知的!

你俩眼一抹黑的造没有人造过的大船,跑没有人跑过的航线,去没有人去过的远方,钱全打漂了还好说,你再把命赔里头!”

一声轻笑打断了尚仁的话,让他把想说的又咽了回去。

“我知道你担心我丧命,但是你是不是忘记我是海之子?

大海眷顾我,尚仁,可能会有船毁人亡,但我最后一定能回归陆地。”

“哼,那时候还叫不叫星衡都不一定了。”

尚仁不满地怼了一句,对于星衡这种轻视自己生命的想法有些生气,受眷顾的人死后自然重生,但却会丧失记忆,真到了那时候,星衡也就不是星衡了。

“你太理想了,行吧,那不谈海的事儿,单说陆上的。

现在全龙域都在打仗,没有一寸土地是不被那些互相征伐的公会觊觎的,你的海魂好不容易靠漕运赚了点小钱,你又全砸在船队里了。

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的人抓到多少个了?

水路这条大鱼有的是人想分,更别说你手里还捏着这条鱼三分之一的肉。”

尚仁从宽大的卫衣袖子里抖落出一枚金币,火光照耀着金币的边缘,赤色流金。

星衡的手被尚仁拽了过去,在星衡疑惑的目光中,尚仁将金币拍在他的手上,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。

“魔阳会尽力支持你的——黄金为证,黑龙为愿。

但归根结底,你的打算还是太理想了,你也不想想,那些大公会派出去的船队都没有音讯,咱区区两个中下等公会,凭什么能比他们做的更好?

人们都有过对远洋的向往,可他们都泯灭于未知的浪潮,最可怕的就是未知了。

你要是真想出海,为什么不等人命堆成了山,填平你眼前这海的胃口,让它乖乖露出自己的一切?”

“我清楚,我当然清楚。”

星衡点点头,内忧外患,这么形容现在的海魂再合适不过了,而且一半的原因是他太着急了。

没有资源、人才、金钱、技术甚至是经验,他凭什么敢去探索所有人都一无所知的大海?

就凭一个所谓的“海之子”?

他静静地凝望眼前的大海,浪潮和篝火的声音都被无视了,他耳边响起的现唯有星辰的轻吟。

可现在天上没有星星,乌云密布,大海阴沉的可怕,如果不是起伏的波浪,深夜纯黑色的大海更像一个固体,给予人能在上面站立的错觉。

“尚仁,你还记得我们建立公会的初衷吗?”

“当然——终结无道德的战争,尽量庇护较多的人,维护自己土地上的和平。

哈!

衡砸,你可是第二个给我这么理想化的目标的人了。”

“嗯,因为战争不可终结,所以只能避免为欺压、过杀、劫掠的战争;因为庇护所有人不可能,所以只能尽力庇护有用的人;因为维护全部的和平不可能,所以只能维护自己土地的和平。

而这些都有个前提,自己足够强大。”

尚仁翻了个白眼,忍不住吐槽:“别告诉我你开拓海路就是为了抢占先机,垄断发展。

我承认理论上这没毛病,可现在的问题是你自身难保。”

“我会成功的,尚仁。”

星衡突然坚定的对尚仁立下保证,“这绝不仅仅是空想描绘,于公,如果发现了新***,就能缓解现在龙域拥挤的问题,给更多人更多的生存空间。

于私是我的理想:我爱着大海,所以我想当第一个知晓她的人。”

一抹极光猛地刺破了乌云,闪到了尚仁的眼睛,他半走神半回避地看向海面,半面流光淋漓的盛景映入黄金的眼眸。

他原以为是月光,于是抬头,却不成想一头撞上了璀璨夺目的千衡星。

“前路或许会疲惫、会狼狈、会失败甚至死亡,但我永不后悔,永不迷茫。

千衡星指引所有航海人的前路和归途。

诚如你所说,人们都有过对远洋的向往,而恐惧也掐灭了所有人的向往,但总有人为之振奋。

我是海之子,我是千衡星,我是海魂的会长…我是星衡,尚仁,我一定会去远航——带着我的海魂。

那一天到来的时候,海魂将从人们能见到、能听到的世界里消失,我庇护的村庄和河运航图,我都交给你,照看好他们。”

尚仁没有再说话了。

星衡为了什么呢?

才来到龙域十一年的尚仁想不明白,恍惚间,他记起被自己逃避的人生中曾有一位贵人这么说过:“人的一切行为都是***驱使的,习惯印象里***是个贬义词。

但实际上,谁能说想要实现自己理想不算***?

所以***是一个中性词。

人的一切行为都是***驱使的,也不一定是否定人性的语句。

世界是顺从***发展的,文明也是顺从***发展的,人类就是这样复杂,他们站在罪恶的基石上眺望瑰丽的***。

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,世上不只有贪婪的***。”

……………“哼。”

尚仁认同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。

***?

理想?

彼此交织,互相辉映。

“嘿嘿。”

尚仁笑着拍了拍星衡的肩膀,“你知道吗?

在黑狱一律管出海的人叫做‘海客’,无论贫富贵贱,地位高低。

这个称呼的来源是一个故事,据传那时候的黑狱和现在的龙域一样,所有人都在一块***上厮杀,偏偏黑狱还荒凉贫瘠。

有个人顶着所有人的耻笑和嘲讽,架着他自制的一艘小破船出海了,也不知是为了逃离还是寻找希望,反正只有他一个人。

人们很快就在血与火中忘了他,第一年,或许谈到时还会笑话他,第三年,他只剩个衣冠冢,第五年,连坟在哪都被人忘了。

但是第十年,他回来了,是一群在海岸边捡沙子吃的骨篓子(黑狱方言:皮包骨的人)看见的。

他们连那人是谁都没看见,也没看见那艘生蛆的烂船,满眼满脑子都只有船上的鱼骨、作床铺的树叶和一箱没见过的东西——反正能吃。

消息在黑狱疯传,和野火一样燎遍了***,首到震天的欢呼声把天上的黑神震了下来。

黑神说要封那人的官,要封那人的赏,要让他当个神使,却都被那人拒绝了。

他在神台上哭了,人们说哭的很难看,眼泪鼻涕流到嘴里,说话倒是蛮清晰的:‘我吃在海上,住在海上,我是海的客人啊!

她收走我的青春,作为我借宿的代价。

我从海这里苟且得了性命,哪还敢要什么封赏!

神啊,我求您放了我吧!

海还没有收取全部的代价……’,然后他自己走进海里淹死了。”

星衡笑了:“你怕我疯了?”

尚仁突然表现的很严肃,正襟危坐:“星衡,旁的我不清楚,毕竟我作为‘人’也没几年,但是这些我很明白,我看过很多了。

我不想打击你,真的不想,但是从哪得到的,就得从哪还回去,这个道理你我都明白。

魔阳将以一切力量支持你,你不必担忧这里的事,我认定你一定能成功,但是你千万不要沉迷在此。

星衡,被抛弃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。”

随后尚仁从自己宽大的卫衣袖子里抖落出一枚龙头哨,哨声一响,林中窜出来个士兵。

士兵恭恭敬敬地把一把肉串递给尚仁,尚仁接过肉串变了副脸色,满脸阳光开朗地冲星衡乐:“总之,我只是说说,你真敢什么,兄弟也不拦着。

我只需要向你保证一件事:愿魔阳为你护航!”

星衡只是笑了笑,没有回应,缓缓松开自己的手。

手心黏上沙子了。

沙滩又陷入了宁静的沉默,过了会儿肉串烤好了,两人肉串一碰,星衡斟酌半响的话也说出了口:“愿海魂为你开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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