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她早起去文工团。
经过胡同的时候,忽然有一个喝空的汽水瓶迎面砸了过来。
“哈哈,小领舞怎么看起来这么狼狈?不是刚用旁门左道抢了明珠的好位置吗?”
人群中哈哈大笑。
破碎的汽水瓶磕破温冉脸上的肌肤,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。
温明珠从人群中走过啦,拿出纸巾***她脸颊的伤口。
“你们别这么说冉冉,是我技不如人,冉冉是好心才把名额让给我的。”
她笑的满脸天真,拿纸巾的手却暗下使劲。
残留的玻璃渣被她按压的更加用力。
温冉忍无可忍,抬手就要扯开她的双臂。
“住手!”
抬起的手腕被人狠狠的抓住。
温淮怒气冲冲的声音出现在身后。
“早就知道你是乡下养出来的野种,明珠姐不过关心你,你竟想伤她?!”
温冉平静的抬头,割破的脸颊隐隐溢出点点鲜红的血痕。
乡下养出来的野种。
这就是她亲生弟弟对她的评价啊。
还好,她早就已经不对他报什么期望了。
“嗯嗯,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。”
温冉放弃了辩解的机会,反正在温家人眼里一切都是她的错,她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?
温淮愣了愣。
这三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温冉这么轻易的低头。
往常的她总会像一只倔强的小兽一般,无论发生什么总要据理力争。
他心底莫名多了几丝意外的不快。
“你知道错了最好。”
触及到她脸颊上鲜红的一片,温淮别扭的甩开她的手,“领舞这件事要不是你太过张扬,别人怎么会把注意打到你身上?”
“做人啊,还是要像明珠姐那样低调点!”
他话还没说完,温冉就已经捡起书包径自离开了。
她没有注意身后人困惑追随的目光。
相比温淮阴晴不定的态度,此刻,更重要的是她想趁着没人,去交歌舞剧院面试的报名表。
看到她,指导老师很惊讶。
“温冉同志,这事你和家里人商量了吗?你刚刚升任文工团领舞,前景一片大好,何苦折腾去姜老师创办的歌舞剧团呢?”
“再者说,姜老师的歌舞剧团重心在皖南一代,进去就要背井离乡,别的同志可都不愿意呢!”
没有亲情的家,还能算是家吗?
老师不知道,温冉就是看中了皖南这一特点,才执意要参加歌剧团的面试。
换了户口,她也不想再勉强待在这个伤心的地方。
“老师,我已经想好了,我一定要参加剧团的面试。”
她态度坚定,结合最近的流言,老师理解了她的处境,收了她的报名表。
了却一桩心事,温冉练功时不由的多待了一会。
晚上回家,不出意外餐桌上全都是已经吃过了的残羹冷饭。
温家家大业大,难道就连一碗热饭都舍不得给女儿留吗?
放在以前,温冉自然是要寒心。
可现在,她却毫不在意的坐下吃饭。
吃到一半,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碗热腾腾的葱丝面。
“这个点回来,饿坏了吧。”
宋柏泽端着面,冰冷的眉眼恍若新雪初霁,温柔的像一幅画。
温冉的筷子顿了顿。
“你做的?”
旁边站着的阿姨率先一步抢过话,“当然,宋先生刚从研究室回来就听说你还没吃饭,这不赶忙给你下了碗葱丝面。”
“这手艺,外人想吃都吃不到!你瞧,宋先生多宠你啊!”
阿姨说的时候,宋柏泽就那样深情款款的站在原地看她。
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温冉的反应。只是——
“宋柏泽,你不知道吗,我从来都不吃葱。”
她从小就觉得葱味呛鼻,难以忍受。
温冉笑了笑,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准备,心底还是浮现出了一阵迟来的钝痛。
温家唯一爱吃葱丝面的只有一个人。
他最擅长的菜肴是为谁学的,明眼人显而易见。
宋柏泽温柔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崩裂,但他很快回过神来。
“是我考虑不周了,那冉冉你想吃什么?我现在给你去做。”
温冉忽然觉得有些恶心。
每次都是这样,为了让她对温明珠屡屡让步,宋柏泽总是会在第二天“适当”的做出一些情感补偿。
她曾经被这样的亲近迷的欣喜若狂,可一次又一次的偏爱,只会让真正在乎的人冷了心。
现在,她只嫌弃这样的感情脏!
“我吃饱了。”
擦了擦嘴角,她起身预备离开。
一连两天被她这样冷硬的拒绝,宋柏泽心里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。
“等等!”
他伸手,想要抓住她的胳膊。
“啪嗒”,一匝装订整齐的文件从敞开的背包里滑落。
宋柏泽的目光顿住。
“……迁移事由证明资料?冉冉,这是什么?”
温冉也被吓了一跳。
她的大脑飞速运转,思考如何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危机。
“是文工团要的之前……”
“柏泽哥!”
她的话还没说完,温明珠就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奔过来扑进了宋柏泽的怀里。
温冉迅速将资料塞回包中,刚要松一口气。
却看见温明珠忽然脸色大变,看见温冉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妖怪,浑身止不住的颤抖。
宋柏泽发现不对,语气冷了下来。
“明珠,怎么回事?”
温明珠却支支吾吾,“原,原来姐姐也在啊,那我就先……”
她假意离开,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腕上一道乌青色的伤痕。
宋柏泽目光一震,面上顿时带上了薄怒。
“这是怎么搞的?!”
温明珠眼泪欲落不落,眼巴巴的看着眼前的温冉。
“只是和姐姐今早起了一点碰撞……这也是我有错在先……”
“不是我!”
温冉脸色难看起来。
她敢肯定今早和温明珠发生冲突的时候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,更别说留下那些乌青的伤痕!
但宋柏泽显然不会信她。
“温冉,让出名额这件事是我让你做的,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,对明珠你撒什么火?!”
温冉百口莫辩。
宋柏泽脸色铁青。
“看来三天的禁闭不够,你还得多关几天才能长教训!”
不由分说,他将温冉硬扯进了阁楼。
黑夜漫长寂静,温冉猛烈的咳嗽了几声。
被打翻的葱丝面还黏在她的裙尾,散发出一阵令人恶心的腻味。
只是露出的一小截乌青就能让宋柏泽情绪失控成这样,可她顶着血红划痕的脸却连一个问询都没有。
多可笑,这就是她恋慕了三年的婚约对象。
温冉彻夜未眠,再醒来,她是被温淮强行拉起来的。
几夜冷风吹过,她的大脑重的发疼。
温家全家人在楼下等她。
他们个个穿的西装革履,似乎要参加什么重要的仪式。
一身单薄衣裙的温冉在他们面前,显得像是一个乞丐。
温父眉头皱紧,张口就骂,“一大早去哪儿把自己搞的一团糟!明知道今天是明珠上台汇演的好日子,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?!”
温冉扶着门框站立,身体一边轻一边重。
原来,今天就是温明珠上台领舞的日子了啊。
她看着这个眼前和她有三分像的男人,忽然觉得好陌生。
人人都说骨肉亲情打断骨头也连着筋,可是他的亲生父亲,从未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。
回来的这三年,温冉为了讨好父亲殚精竭虑。
他一个咳嗽,她就四处为他寻医问药。一个文件丢在家里,她能凌晨从床上爬起来亲自跑去公司给他。
可就算是这样,温冉在他心里永远只是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,温明珠才是自己拿得出手的宝贝女儿。
温明珠撒谎,霸凌,他永远装作看不见。
有时候她真想问问,既然这样,为什么他就不能从一开始就装作看不见?
这个京海,她也不是非来不可。
“我生病了,去不了现场。”
被伤透的心早已成为一捧死灰。
“生病了?!”温母的声音尖利,“我看你现在不是站在这儿好好的吗?找什么借口!”
温冉头重的眼冒金星,耳朵里只能听见几个尖锐的声音。
“温家三代怎么出了你这个嫉妒成性的东西!这个演出你今天非去不可了!”
她被强行拖拽上了车。
开车的人是温淮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他今天特意开了一辆拉风的敞篷车。
“你不是说不舒服吗?这种病吹吹冷风就好了。”
温淮笑的恶趣味十足。
温冉本就头昏脑涨,被凉风一吹,骨头缝里都发着疼。
她感觉自己在云端,想死却又不能死。
恍惚中似乎有一双手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脑袋。
她睁开眼,宋柏泽清冷的面容出现在了眼前。
“你这又是何必。”
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。
俯下身,一个冰凉的唇轻轻的盖在了她额前的发丝。
温冉混沌的大脑迟疑的出现了怔愣。
她以为自己在做梦。
从前就算是她百般讨好,宋柏泽却也总借作风问题只愿牵手。
但就在她已经决定离开的时候,他怎么会突然站在她这边?
“满意了吗?”
泠泠如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。
“现在,你能别摆出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了吗?”
温冉浑身的血液都僵了。
宋柏泽,居然觉得自己是为了亲近他特意装出的可怜!
多可恨,她还因为这个迟来的吻有了片刻的心动。
她张开嘴,想要说些什么,只是终究支撑不住,昏倒过去。
再醒来,她已经被人丢在了文工团的后台。
大约是觉得她是在装睡,丢她的人连条毯子都没给她盖上。
昏睡一场,她的精神好了许多。
她从地上爬起来,忽然有个女生跌跌撞撞的从她身边经过,看见她,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猛地扑了过来。
“温冉姐,你能不能帮帮我!”
温冉本准备找个角落编排一下面试时的舞步,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个是文工团同组的小陈。
“陈同志,你有什么事吗?”
“温冉姐,这不是马上要上台了吗?但我昨天吃坏了肚子,这会儿怎么都上不了台了!”
“指导员的性格你也了解,我要不上她肯定要骂死我了!况且今晚现场来了好多大师,也多少也是一个露脸的机会啊!”
她求的恳切,温冉被她最后一句话打动,同意换衣服上台。
她原本以为只是一小节,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。
可是等她站到舞台上,她愣住了。
她竟穿的是领舞的备选舞裙!
混混沌沌的跳完一小节,刚想下台领导就喊了暂停。
“舞蹈整体都很好,但服装分配上我不知道你们组是什么原因,怎么能出现这么喧嚣夺主的情况!”
温冉刚想开口,温明珠抢先一步拿过话筒。
“……是我抢了姐姐的领舞,所以姐姐才想用这种方法证明自己。一切要怪,就都怪在我的头上吧!”
“我没有这样想,只是陈同志说她肚子痛我才替她跳这么一段!”
温冉心乱如麻,她不想在台下大师面前留下一个抢风头的坏名声。
“你瞎说什么呢!”
然而刚刚还笑脸相迎的小陈这会儿倒甩的一干二净,“能够在各位老师面前露脸的机会谁会不珍惜?明明是你趁我去洗手间偷偷上台,这会怎么还说这样的话!”
到了这份上,温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一切不过都是温明珠做的一场局。
灯光暗下,成员依次离场。
刚一下台,狠狠地一个巴掌就甩在了温冉脸上。
“孽障!”
舞台下,温父的愤怒有如实质化向她席来。
宋柏泽看向温冉的目光也夹杂着冰冷的寒意。
“你想争风头在哪里不能争,为什么偏要在台上给明珠这样的难堪!”
温冉半张脸火辣辣的。
她本就是一片好心才强撑病体上去替补,这一巴掌下来,脑海中那根绷了半天的弦一瞬间断了。
“就当是我故意下她风头的吧。”
“你们要我怎么道歉?下跪,磕头?还是要我去死?你们说啊!”
她平静的眼底隐隐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。
触及到这样的目光,宋柏泽眼睫微动,莫名有些心慌。
相处三年,他从未见过温冉这样决绝。
“你装什么啊?本来就是你做错了,搞得还一副我们欺负你的样子!”
温淮从后面挤过来。
“像你这种没规矩的野种,真以为说这几句狠话我就会心疼?告诉你,别做梦了!”
“你要真能哪天死在外面,我还会给你拍手叫好!”
温冉胸口痛的不能呼吸。
……拍手叫好,是吗?
没关系,她马上就要如他所愿了。
温冉张了张嘴,刚要说点什么,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。
后台安静了一瞬,一声惊呼突然从人群中爆发。
“来人啊!宋先生晕倒了!”
更新日期2025-01-28 10:5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