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+ A-
A+ A-

清晨五更,天刚蒙亮,乌衣巷还罩在薄雾里。

青石板路湿漉漉的,踩上去有些滑。沈昔月提着竹篮从巷口走来,脚上的布鞋已经磨破了边,露出半截脚趾。她穿着一件靛蓝粗布裙,袖口和裙摆都打了补丁,腰间挂着一枚褪色的铜钱,用红绳穿好,贴身挂着。

她是乌衣巷的贱籍孤女,没有姓氏,名字是村中老塾师给起的。母亲两年前病死,药没喝上一口,最后躺在柴堆上断了气。她守着尸体三天,等来的不是收尸人,而是催租的差役。

前世她活到十八岁,饿死在破屋里。临死前看见隔壁刘老太坐在马车里,穿金戴银,说当年救了个落难公子,得了百两黄金和一处宅院。而她连口粥都没喝上。

重活一世,她十六岁就开始等。等那个落难的人。

如今两年过去,机会一直没来。家里只剩三升糙米,再过五天就得断粮。若还不见转机,她只能去洗衣坊卖身,签十年契,一辈子抬不起头。

她拐过巷角,忽然看见墙根底下趴着一个人。

那人穿着玄色长袍,沾满泥水,背上一片暗色,不知是血还是脏污。一动不动,像死了一样。

沈昔月停下脚步,盯着看了很久。她没上前,也没走开。心里在算——若是坏人,带回家会惹祸;若是流民,救了也无用;可若真是那个人……

她蹲下身,伸手探了探鼻息。还有气,很弱。

她咬了咬牙,把竹篮放在一边,伸手去拖。男子比她高大许多,拖起来极为吃力。她用了半刻钟,中途歇了三次,才把他拖进自家柴房。

柴房低矮,堆着干柴和旧陶罐。她关上门,回屋取来一盆热水和几块旧布巾。

她先擦他的脸。脸上都是泥,擦干净后露出一张清俊的脸。眉眼深邃,鼻梁挺直,最显眼的是眉心一点朱砂痣,颜色很淡,却清晰可见。

她心头一跳。

前世刘老太说过,那恩人眉间有红痣,说是生来就有的标记。

她解开他外袍,查看锁骨位置。果然有一道疤痕,斜斜划过皮肤,边缘发白,是旧伤。位置和刘老太描述的一模一样。

她呼吸慢了下来。

这人极可能就是她等了两年的人。

但她不能全信。一个孤女救下身份不明的男子,若对方醒来翻脸不认,她连告官的资格都没有。

她端来一碗温水,扶起他的头,小心喂进去一点。男子喉咙动了动,咽下了水。突然,他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。

他眼睛没睁,声音沙哑:“水……恩人……别走。”

沈昔月浑身一震。

“恩人”两个字,像火种落进干草堆。

前世刘老太说,那人醒来第一句话就是“恩人”,还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。

她看着被他攥住的手腕,指节泛白,青筋微凸。她没挣脱,也没动,只是静静等他说下一句。

但他没再开口,手却一直没松。她只好坐着,陪到天快亮时,他才松开手,重新昏睡过去。

她趁他睡着,轻轻解开他的腰带,摸出一块玉佩。

羊脂白玉,触手温润。正面雕着云纹,线条流畅。翻过来,背面刻着一个“萧”字,刀工有力,字体端正。

她手指一顿。

前朝皇族才有资格用这种玉料。民间私刻者,斩立决。这玉佩不可能是假的,也不会是普通人能拥有的。

这人来历极大。

她把玉佩放回原处,系好腰带。回到角落坐下,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钱。

铜钱早已褪色,边缘磨损严重,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。母亲临死前说,这是个救命的东西,让她一定留着。

刘老太说过,那恩人曾送她一枚刻符铜钱,说是幼时护身符,后来当了大官才拿回来。

沈昔月盯着铜钱看了很久。

如果这人真是当年落难的贵人,那她手里这枚,或许就是他丢下的那一枚。

她抬头看向床上的男人。他脸色苍白,嘴唇干裂,但五官依旧能看出平日的清贵气质。哪怕狼狈至此,也不像个普通人。

她站起身,走到床边,替他掖了掖被角。

家里只剩三升米,没有药,没有大夫。救他要耗粮食,还要担风险。万一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,她会被连坐。

可如果不救,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翻身。

她低头看他锁骨上的疤,忽然想起母亲死前的样子。那晚风雨交加,她抱着母亲,哭到嗓子哑了,也没人来敲门。

这一世,她不想再等别人救她。

她转身去厨房,把剩下的米倒出一升,熬了一锅稀粥。又撕下自己裙子的一块布,浸了热水,给他擦身子降温。

做完这些,她坐在柴房角落,吹灭油灯。

窗外晨雾渐散,巷口传来早市的叫卖声。有人喊豆腐,有人卖葱,还有孩子跑过,笑声清脆。

她靠着墙,闭上眼,轻声说:“这一世,轮到我做你的恩人了。”

屋里的男人还在昏睡。

他不知道自己已被认出,也不知道命运的轮盘,已在昨夜悄然转动。

沈昔月睁开眼,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。

她知道,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。但她不怕。

她等这一天,太久了。

她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裙,准备出门买些粗盐和麻布。伤需要处理,屋子要打扫,还得想办法弄点吃的。

她走到门边,回头看了床上一眼。

那人安静地躺着,眉头微皱,像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。

她没说什么,推开门走了出去。

巷子里阳光初照,湿气散去。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
而她的人生,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。

更新日期2025-11-25 19:05
全文阅读>>
  1. 上一章
  2. 目录
  3.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