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六月,晴空万里。
王媒婆踩着鸭子式的脚步,欢欢喜喜跨进临城府一所二进的宅子。
“大姑娘,成了成了。”
白家三母女坐在院子里乘凉,翘首以盼结果。
王媒婆跑得太急,连气儿都没喘匀。
“那……举家搬迁到京城的柳举人,她家大闺女嫁到了京城的侯府,这回来家探亲,说想从家附近给儿子找个娘子,看中了大姑娘。大姑娘要是同意嫁过去,过两天就同她一起去京城。”
“这户人家姓宋,可了不得了,祖父是已故威靖侯,被先帝陛下追封为太保,父亲虽说是庶子,但也不错,是太常寺丞。”
“宋公子本人就更了不得,十四岁考中了进士,十五岁做了太子伴读,十六岁随太子出征打败黑狼可汗。大姑娘要嫁过去,就是一辈子享福了。”
从二十四岁到二十八岁,白映洲不知听了多少遍享福,福是从来没见过。
这几年以来,她不停地相看了各种各色人,如此仓促被男方家相中还是第一回。
关键是这户人家的条件也太好了吧。
她清楚自己的处境,天底下绝没有这等美事,但却有一堆的陷阱等着她去跳。
“我不嫁有儿子的,更不嫁缺胳膊少腿的。”
白映洲之所以拖到如此晚嫁人,全因做知县的阿爹外去世早,留下寡妇罗四娘和三个半大孩子。
当时,大姐儿映洲不过十四,二哥儿守业七岁,三姐儿璎灵出生不到百天。
对于这四张嘴巴,罗家外祖家不出手相助也就罢了,就连白家祖父家也不愿出手相助,任由他们在外自生自灭。
罗四娘当时刚小产不久,出了这档事,身体更差劲了,成日以泪洗面,不知如何是好。
所谓长姐如母,白映洲便扛下了这重担。
一直到白映洲二十四岁时,她争来了阿爹的一部分死亡抚恤银,也抢回了被爷奶夺去的房子和田地。
这时候,罗四娘生了愧疚之心,同时也受不了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,便想着把大女儿嫁出去。
一圈看下来,周围同龄人都成亲了。
那没成亲的,不是穷,就是丑。
丑的,白映洲不要,穷的,罗四娘不想倒贴。
还有一条路,就是给人当续弦。
的确也有一户不错的徐姓人家,男子叫徐巍中,比白映洲大三岁,长得十分周正,妻子病逝,他本人在岚县做县丞。
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。
完美的人却有个致命的缺点——顽劣的儿子。
为了阻止父亲续弦,直接在白家门口泼粪,造谣白映洲和有妇之夫不清不楚,给老二白守业当差的府衙门使绊子,差点儿丢了差事。
结果是白映洲的亲事黄了。
头先几年,白映洲的亲事还不急,白家也无人催促。
但如今几年,老二白守业开始说亲了,家里却有这么一个老大不小的大姑姐,好些个原本中意白守业的人家统统挥手拒绝。
终于有个姓齐的人家相中了白守业,女方家唯一的要求是大姑姐年底之前必须嫁出去。
所以此时此刻,白映洲便是个烫手山芋了。
白映洲也知道自己开始讨人嫌了,但没找到合适的人出现以前,她是死活不会点头的。
算起来,白家和柳家还是同一个老太奶,七拐八拐下来,白映洲还要称呼柳家姑奶奶为姨妈。
白母罗四娘蹙眉:“我记得柳家二十年前举家搬迁去了京城,我依稀记得柳家那位比我家大姐儿大四岁,听人说她十八岁出嫁,就算头胎是儿子,如今也才十三岁,这也忒小了吧。”
王媒婆讪讪:“不是亲儿子,是继子。”
白映洲追问:“到底多大?”
王媒婆笑道:“过了年就十八了。”
十七就十七,愣是要说个十八,仿佛加了一岁就合适了。
白映洲听了,脑子嗡嗡作响,她不用做填房了,可以直接无痛当娘了。
三姑娘白璎灵坐在小杌子上咬包谷。
“正好女大三抱金砖,宋公子一下子就抱了四块金砖,这辈子就不会穷了。”
白映洲恼火,一脚踹飞了她手里的包谷。
“滚回房里去睡觉。”
白璎灵坐着没动,她问王媒婆:“就问你两个问题,那宋公子有没有少手少脚?有没有儿子?在外头偷养的私生子也算。”
这么些年下来,她目睹了姐姐相看的许多男子,多数是因为这两个原因黄了。
残了,姐姐一嫁过去就要照顾人。
有儿子,受气倒是其次,关键是将来分家产一定会有刀光血影。
“保管放心,人是完整无缺,没有儿子。”王媒婆眉眼含笑:“大姑娘要是同意?我这就去柳家回话了。”
王映洲头皮发麻。
面上看着无波无澜,地底下肯定有大雷。
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这儿找不相识的姑娘。
她没吱声。
“我和大姐儿先进屋商量一下,一炷香后回你。”
罗四娘拖了白映洲进房说话。
白璎灵闲来无事,从厨房拿了新的包谷,进到房间,接着听她们唇枪舌剑。
罗四娘问:“你觉得如何?”
白映洲脸上全是萎靡之气。
“我觉得很差劲,而且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,不然放着京城的好姑娘不娶,来我们这山旮旯的小府城找老婆。”
罗四娘苦口婆心:“所谓上嫁下娶,铁定是京城没有合适的姑娘。”
白映洲对这说法不屑一顾,这扯淡的理由狗都不信。
她盯着新做的蔻丹,不答声。
罗四娘开始抹眼泪:“怪你爹走得早,也怪我这个做娘的没本事,养活不了你们三个,让你承受了这么多,拖到这么晚才嫁人。如今也找不到好的,光挑人家剩下的。”
白映洲不想说话了。
阿娘来来**就抹眼泪一个招数,都腻死人了。
但凡她说一句反对,阿娘的苦水可以从外祖母生她开始说起。
罗四娘见她不为所动,改变策略。
“你一直不嫁人,齐家那头是不会同意你弟弟的亲事。再过两年,你三妹也要出阁,上头有未嫁的姐姐,未娶的哥哥,谁会看得上?就算不为守业考虑,你也要想想璎灵,你不想她走上和你相同的路吧?”
一下子把白璎灵也拖下了水。
“别扯我,我可什么都没说。”
她们母女的恩怨,可别缠上她。
白映洲松口道:“要不,还是找个近的吧?太远了,回家不方便。”
暗含的意思也是在拒绝。
白璎灵嘟囔道:“还不如找个远的,免得家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,还要拖个外嫁的冤大头回来帮忙。”
罗四娘怒喝:“你这张破嘴,就没一句好听的。”
白璎灵回呛:“实话实说罢了,你要当真关心大姐,二哥十五岁能当家时,你就应该想办法给大姐找婆家了。你倒好,啥也没做,就这么拖拖拉拉,拖到大姐二十八,拖到如今,闹到最后一口剩饭都没了。”
白家三个女人,别看面上一团和气,吵起嘴来,简直是一个泼辣对付另一个泼辣。
罗四娘恼了,拾起鸡毛掸子就要打人。
房内很吵,王媒婆在门外喊道:“罗婶子,你可要快点啊,柳家姑奶奶可不止找了我一个媒婆,晚点儿过去,就要被人抢占先机了。”
更新日期2025-11-26 14:1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