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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人都说我娘命好,爹是秀才,丈夫是秀才,儿子也是秀才。但是她们都不知道,

这个秀才儿子是假的,秀才女儿才是真的。1.十六年前,我娘生下一对龙凤胎,

爹爹大喜过望,为儿子取名承志,寓意要让儿子承载他入朝为官的志气。至于女儿,

只有一个小名儿,叫阿织。爹和娘都希望我陆阿织,能有一双织女般的巧手,嫁个好郎君。

六岁那年,父亲的严厉管教让哥哥不堪重负,他寻机逃学,在山崖下摔了下来,

没等到大夫来,就去了。爹大受打击,直接昏了过去。邻里们来之前,娘一咬牙,

叫我穿上哥哥的衣服,编了谎话。“阿织贪玩从山上摔了下来,怕是不行了。”从此以后,

娘不再叫我阿织,唤我做阿志。从前我不明白,为什么爹每天笑容满面,娘日日愁容满面。

现在我懂了,男子的身份,竟然可以过得这么快活。不必洗衣做饭,

不必锁在四四方方的房子里。可以上学堂,读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这些,

从前我爹都不叫我碰的书。爹不会厉声驱赶我,只会夸赞我聪慧。我就这么以哥哥的身份,

活了十几年。2.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。今科状元陆承志,聪慧敏捷,精通经史,

授翰林院七品编修,钦此。”政事烦扰,竟然又想到了金殿传胪那一日。十八年寒窗苦读,

一路上辗转波折,终于在这一纸诏书上有了答案。御前听封,打马游街。

人生最得意之事已经悉数做尽。我叹息一声,起身站在窗前。秋意渐凉,朝中也暗流涌动,

京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之气。三日内,宫里传了数次太医,陛下已经罢朝三日。

想必那些牛鬼蛇神也要出来作乱了。太子过于强势,世家唯恐遭受清算,纷纷支持二皇子。

起初见到二皇子时,我也以为他是在韬光养晦。后来才逐渐意识到,他是个纯正的草包。

朝臣的支持,就是把他当作一个傀儡,若是二皇子登基,

这皇权才是彻底掌握在了世家的手里。陛下在位二十余年,处处受世家掣肘,

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,才会命太子监国。我目光突然被一处吸引。书案上放着一封信。

我快步走近拿起。镇国公霍不群,有通敌之嫌,已于数日前秘密押解回京。我心下一紧,

下意识攥紧了纸张。不可能,镇国公已经在边关驻守了二十余年,

上一次回京还是三年前述职。镇国公若有恙,边关必定失守,届时内忧外患,

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怎么指望的上。我立刻喊人:“阿君,这封信是谁送来的?

”阿君疑惑的说:“信?什么信?大人,今日没人往府上送信啊。

”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封信放到了我的桌子上。下意识的,我脑子里闪现出了一个名字。

程度。程度是我同年的探花,还是太子的表兄,是个十成十的**。朝中有能力得到消息,

又不想浑水摸鱼、趁机生变的人,也只有他了。想到程度,我突然冷静下来。陛下密而不发,

只派了暗卫拿人,想必也不愿让消息传出去,导致边关动荡。太子不是傻子,

必然知道镇国公的重要性,程度传信定是他的授意,他想让我做他手里的那把杀人刀。

从这对天家父子的行为来看,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:陛下是故意的。陛下唯恐大限将至,

开始为太子铺路了。自进京以来,官拜三品侍郎,我已经挡了不少人的路。三年前剿匪,

土匪劫的全是富户。**勾结,银子统统进了知府的口袋。一番清查,

我已经动了不少朝臣的蛋糕。如今,京中有关我是女子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,

太子这根粗大腿就借我用一用吧。太子想让我做刀,做了又如何。给未来的皇帝做刀,

不丢人。阿君默默等在一旁,看着我烧掉了那封信。他小心翼翼的说:“大人,

又快到中元节了,还是按着往年的章程吗?”我有些恍惚:“你看着安排吧。”“是,大人。

”或许是心中思虑太多,京中流言过甚,我又梦到了往事。3.隆庆十八年,山匪横行,

民不聊生。朝廷下令要严抓山匪,还百姓一个安宁。政令是为了百姓,县令却不是个好官。

他谄媚钦差,嫌恶百姓,对被朝廷列为心腹大患的山匪毫不重视。我远远见过几次,

只记得他大腹便便的身形。身上的肥油恐怕能供得起好几个农户人家。

几次出兵剿匪都不了了之以后,县令勃然大怒,直接派出县衙所有精锐力量。

简单粗暴的人数压制,山匪节节败退。恶匪头子走投无路,流窜到村里,

一刀抹了一家三口的脖子。是我外公和爹娘。而我因为在镇上买书,侥幸逃过一劫。

县令假惺惺的夸我命大,叹我爹娘惋惜。视线模糊里,我只看见那沁着血的白布。

剧烈的冲击直接瓦解了我的理智,任凭我声嘶力竭,我的父母,我的外公,

都永远无法回来了。再次醒来时,守着的只有三具薄棺。

娘这辈子都被困在了四四方方的盒子里。浑浑噩噩的办完葬礼,夫子给了我一巴掌。

他怒斥道:“倘若你度不过今日这个槛,老师他们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。”他们会的,

因为我是个女郎。我恍惚的神情好像引起了夫子的回忆,

他突然倾身在我耳边说道:“不管你是谁,他们都会庆幸你活了下来。对吗?阿织。

”我瞬间泪流满面,但是我却对夫子摇头,“阿织是谁?我是陆承志,是朝廷的秀才,

将来也会做官,看看这朝廷能有多么腐朽。”夫子沉默半晌,叹道:“也好,也好。

”说完这句话,夫子就走了。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死的不只是我的外公,还是他的老师。

2.一夜之间,家破人亡。但是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,

一场葬礼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。朝廷律令,父死母丧,丁忧二十七月。

我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攒够赶考的路费。书局抄书的工作很辛劳,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累,

我只盼着更累一点,消耗掉我所有的精力,让我能安稳的睡个好觉。每一闭眼,

就是爹死不瞑目的双眼,好似在说着不甘心。当然不甘心,

他没有看到他寄予厚望的“儿子”功名加身。我也不甘,我还没让他们知道,

哪怕我是个女子,我也不比男子差,男子能做的我一样能做,男子做不到的,我也可以做到。

我还没有堂堂正正的站在爹的面前,告诉他,“活下来的是我陆阿织,

考上秀才的也是我陆阿织。”同窗的赵泽州说我读书读的入了魔,他把我从书案前拽起来,

拽到我外公的坟前,指着我的鼻子大骂。“你看看你这副样子!

”“你读书只是为了你爹娘吗?你不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劝诫我的了吗?”“你不记得,

我记得。你说,有幸读得圣贤书,俯首愿为天下人。”“阿志,别叫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。

”有幸读得圣贤书。儿时稚嫩的话语和赵泽州的声音交织,我瞬间犹如醍醐灌顶。

不知什么时候,我脑子里只剩下和男子争个高下,为自己正名,却忘了自己许下的诺言。

世上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像我一样,不必被《女四书》进行思想教化,

我是时代裹挟下的幸存者,也理应成为先驱者。我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,

轻声道:“阿州,多谢你,多谢你点醒我。”赵泽州倒露出羞涩的神情,

“你不怪我骂你就好。”我都忘了,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,今天能站在这里骂醒我,

已经是多年的情分。赵泽州又说道:“是夫子叫我来看你,果真如他老人家所言,

你入了魔障了。”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。从此以后,不管是陆承志,还是陆阿织,都是我,

都只是我。我不甘心永远居于人下,我要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,和他们撕咬下一块肉来。

或许我真的在读书一道上有些天赋,乡试即将放榜,我却一点也不紧张。放榜这几天,

我在赵泽州家暂住,他也是一反常态,每天絮絮叨叨,唯恐自己多年寒窗苦读付之东流。

我安慰他,“放心吧,不会有意外的。”我话音刚落,就听见陆府小厮惊喜的高呼:“中了!

中了!少爷中了,少爷和陆公子都中了!”我和赵泽州对视一眼,眼底的喜悦已经蔓延出来。

赵泽州直接喜极而泣,抱住我大喊,“我们是举人了!阿志,我们是举人了!

”或许是他的情绪感染了我,我也不复之前的淡定模样,回拥住他。

长久的拥抱不足以形容我二人的兴奋,漫漫进京路上,我不会是孤身一人。

3.报喜人敲锣打鼓的来到赵府,我和赵泽州相继而出。出去的时候,

赵夫人正在和报喜人寒暄,笑得合不拢口。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,我看见了几位同窗,

都是神情落寞,显然没有考中。只是,和我有什么关系呢?报喜人拿出字条,

连连喝道:“陆公子大喜!恭喜陆公子乡试头名!”众人一片哗然,我也有些吃惊,

并未想到自己会有如此成绩。报喜人又笑意盈盈的说:“恭喜陆公子,赵公子。

两位以后可就是举人老爷了!”赵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个钱袋,笑道:“多谢诸位来报喜,

一点心意请各位沾沾喜气。”报喜人说:“这喜气我们是一定要沾的,

只盼着自家也生个文曲星出来!”赵泽州中举,最激动的是赵夫人。她一改往日模样,

扬眉吐气地说道,“你爹死的早,若不是还有你在,

只怕我跟**妹都被亲戚们嚼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!”“如今我儿成了举人,

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巴结还来不及。”赵泽洲有些尴尬,频频向赵夫人使眼色。

赵夫人浑然不觉,依旧滔滔不绝,“这种大喜事,我必须得摆上三天流水席。”“小陆啊,

到时候你也一定要来。”“那是自然。”我点头称是,然后委婉的说:“只是泽州中举,

算是有了官身,不好如此大肆宣扬,恐怕会叫人挑出错处来。

”赵泽洲连声应和:“阿志说的对,娘,我们发些喜钱就行了。

”赵夫人看上去还有些不情愿,好不容易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,她恨不得让全城的人都知道。

处理好这些琐事,赵泽洲准备和我一起拜别夫子。赵夫人走后,

赵泽洲不好意思的说:“叫你看笑话了。”我扭头看向他,心中了然,劝慰道:“很正常,

如果我娘还活着,表现不会好到哪里去。”或许还会更加惊慌,唯恐我这身份被拆穿,

惹下弥天大祸。“世人对女子的束缚太重了,在你能承担这个家之前,赵夫人一直如履薄冰。

她若不争,你跟**妹就没有活路。”赵泽洲沉默一会儿,突然说:“你说得对,

我和妹妹是遗腹子,伯父他们一直盼着我娘生不下来,他们就能顺理成章的吞并我家的家产。

”“倘若我娘不争,恐怕连那几个月都挨不下去。我若不争,伯娘他们也会一直欺负我娘。

”“男子相争,是为了权势和利益。女子相争,也是为了权势和利益。女子与男子争,

一样是为了权势和利益。”赵泽洲有些疑惑的发问:“那男子和女子还有什么不同呢?

”我停下步伐,看向他的眼睛。他字字肺腑,我也不模棱两可,“没什么不同的,

只是女子身上被人为地绑上了枷锁,她们挣不脱罢了。”这次赵泽洲沉默了一路。

到了夫子门前,我俩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。有些事,只需要记在心里。

夫子显然已经听到了消息,叮嘱道:“切记戒骄戒躁,低调行事。”我拱手作揖,

“多谢夫子。”拜别夫子后,我回到赵府收拾行李。在人家府上叨扰多时,也是时候回家了。

赵夫人紧拉着我的手臂说:“小陆,在这里多住几天吧。”赵泽洲轻声道:“娘,

别为难他了。”赵夫人又热情地说:“那好吧,小陆记得常来府上做客。

”望着那张慈祥得面孔,我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,只好连连称是。倘若娘还在的话,

倘若娘还在的话……我知道自己在美化“母亲”这个形象,娘若还在,

也不会像赵夫人对待赵泽州那样对待我。但是我还是有些想她,想他们。

更新日期2025-11-27 10: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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