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清歌用一场赏花宴,把我变成了供人取乐的伶人。
我弹琴,她弄脏了我唯一珍视的旧衣。
李涉说:“一件旧衣罢了,清歌不是故意的。你何时变得如此斤斤计较?”
那一刻,我知道,我的眼泪再也换不来他的心疼了。
回到尚书府的第二天,风平浪静。
李涉没再来找我,仿佛昨晚书房里那场对峙从未发生。
我把自己关在小院里,像一只受了惊的蜗牛,缩回自以为安全的壳里。
但我知道,这平静只是假象。
顾清歌不会放过我,李涉的“宽容”也有限度。
果然,午后,顾清歌身边的大丫鬟笑吟吟地来了。
“禾霓**,我们**说了,今日天气好,她在花园水榭设了小小的赏花宴,请了几位手帕交,想请**也过去坐坐,一同赏玩。”
我本能地想拒绝。
“禾霓**,”丫鬟脸上的笑容加深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,“我们**特意吩咐了,请您务必赏光。世子爷……也是知道的。”
李涉也知道。
这句话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。
我若不去,就是不给顾清歌面子,就是不懂事,就是坐实了我在“闹脾气”。
“知道了,我稍后就到。”
水榭里,衣香鬓影,笑语喧哗。
顾清歌无疑是全场的焦点。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烟霞色罗裙,簪着精致的珠花,正与几位官家**言笑晏晏,姿态优雅,恰到好处。
我穿着一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,悄无声息地走进去,像个误入繁华场的影子。
说笑声停顿了一瞬。
所有目光都落在我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、好奇,以及一丝轻慢。
顾清歌立刻站起身,亲热地迎上来,拉住我的手:“霓妹妹来了!快请坐。就等你了。”
她的手心温热,我的指尖冰凉。
她把我安排在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,然后回到主位,笑着对众人说:“诸位姐妹,今日请大家来,一是赏花,二呢,是想让大家欣赏一下霓妹妹的琴艺。妹妹的琴音,便是世子哥哥也常夸赞呢。”
我心头一沉。
来了。
她果然要用这种方式,当众把我置于伶人乐伎的位置上。
一位穿着鹅黄衣裙的**掩嘴笑道:“哦?早就听说尚书府有位琴技出色的养女,今日可要一饱耳福了。”
“是呀是呀,顾姐姐有心了。”其他人纷纷附和。
顾清歌看向我,眼神温柔无害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:“霓妹妹,可否为我们抚琴一曲助兴?”
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,像无数根细密的针。
我若拒绝,就是不给顾清歌和所有客人面子,是恃才傲物,不识抬举。
我若答应,便是自认低人一等,成了宴会上助兴的玩意儿。
进退两难。
我抬眼,看向顾清歌。
她眼底深处,有一丝快意和挑衅。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喉头的哽塞。
“好。”
水榭中央早已备好了琴。
我走过去,坐下,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。
这具琴,比不上李涉书房里那具名贵的“绿绮”,但音色尚可。
我闭上眼,努力忽略周围那些审视的目光,将所有的屈辱和悲愤都压到心底。
然后,指尖拨动了琴弦。
淙淙琴音流淌而出。
我没有弹那些欢快的、迎合气氛的曲子,而是弹了一首《幽兰操》。
空谷幽兰,不以无人而不芳。
琴音孤高,带着不被理解的寂寞,却又有一股子不屈的清冷和坚韧。
水榭渐渐安静下来。
**们或许不懂琴中深意,但那哀婉又带着风骨的曲调,让她们暂时收敛了嬉笑。
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只有我和李涉的午后,我弹琴,他看书,时光静谧而美好。
一曲终了,水榭里一片寂静。
直到一个清朗的男声从水榭入口处传来:
“好一曲《幽兰操》,琴音寄意,格调不俗。”
我抬头望去,竟是昨日在街上救了我的那位玄衣公子。
他不知何时来的,正站在水榭入口,目光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丝欣赏。
顾清歌脸色微变,但立刻换上得体的笑容,起身相迎:“不知三殿下驾到,有失远迎,还请殿下恕罪。”
三殿下?
我心中一震。原来他是皇子。
李涉跟在三皇子身后走了进来,脸色似乎不太好看。尤其是看到三皇子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时,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“殿下过奖了,不过是雕虫小技。”顾清歌笑着打圆场,示意丫鬟们添座。
三皇子萧景琰摆了摆手:“路过花园,闻琴音而来,不必拘礼。”他看向我,“这位姑娘是?”
李涉抢先一步开口,语气平淡:“府里的养女,禾霓。”
“养女”二字,他刻意加重了些许。
萧景琰目光微动,点了点头,没再多问,在一旁坐下。
因为三皇子的到来,气氛变得有些微妙。
顾清歌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笑容,亲自端着一杯茶,袅袅婷婷地走到我面前。
“霓妹妹辛苦了,喝口茶润润嗓子吧。”
她笑得无比真诚,仿佛我们真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。
然而,就在她递过茶杯的瞬间,手腕猛地一歪!
整杯滚烫的茶水,毫无预兆地,全部泼在了我的衣裙上!
尤其是胸口的位置,湿了一大片,茶叶黏在布料上,狼狈不堪。
我惊呼一声,猛地站起。
这件裙子,是李涉母亲在世时,赏给我的唯一一匹云锦料子做的。颜色素雅,我却十分珍爱,只有在重要场合才舍得穿。
今天,或许是潜意识里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,让我穿上了它。
可现在,它被滚烫的茶水和褐色的茶渍毁得一塌糊涂。
“哎呀!”顾清歌用手帕掩住嘴,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,泫然欲泣,“对不起,霓妹妹!我、我不是故意的!手滑了一下……你这裙子……我赔给你!我赔你十件更好的!”
她慌慌张张地拿手帕要来替我擦拭,却把茶渍抹得更开。
周围的**们窃窃私语起来。
“怎么这么不小心……”
“可惜了这料子。”
“顾姐姐也不是有心的,她都道歉了。”
李涉快步走了过来。
顾清歌立刻转向他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,楚楚可怜:“世子哥哥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我把霓妹妹的裙子弄脏了……”
李涉看了看我胸前狼藉的衣裙,又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顾清歌。
他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目光转向我时,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责备。
“一件旧衣罢了,”他开口,声音冷硬,“清歌不是故意的。她已道歉,也答应赔你。禾霓,你何时变得如此斤斤计较,小题大做?”
一件旧衣罢了。
斤斤计较。
小题大做。
每一个字,都像冰锥,狠狠扎进我心里。
我看着他那张写满偏袒的脸,看着顾清歌在他身后投来的、那一闪而过的、得意的眼神。
我死死咬住下唇,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。
原来,心死之后,再被捅一刀,还是会痛。
三皇子萧景琰坐在一旁,静静地看着这一幕,没有出声,眼神却深邃了几分。
我挺直脊背,迎上李涉的目光,声音沙哑却清晰:
“一件旧衣,确实不值什么。”
“顾**的歉意,我收到了。”
“至于赔偿,”我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,“不必了。”
更新日期2025-11-28 11:5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