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岁的奶奶端坐在太师椅上，一身簇新的藏蓝色寿字纹绸缎袄子，雪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脸上的皱纹像是风干了的橘皮，深深刻进骨子里。那双眼睛，却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，反而透着一股子让人不敢直视的精亮，看人的时候，像两枚冷冰冰的钉子。

堂屋里挤满了人，村里的老少爷们儿，沾亲带故的，能来的都来了。八仙桌上摆着鸡鸭鱼肉，酒香混着烟味，还有老人们身上那股子说不清的、类似陈年木头和草药混合的气息，搅得屋里空气闷浊浊的。

我被妈妈推到奶奶跟前，身上穿着她特意给我换上的、略显紧绷的新衣服，脖子被浆洗过的硬领子磨得发红。

「妈，娃给您磕头了，祝您福如东海，寿比南山。」妈妈陪着笑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，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。

我顺从地跪下，磕了三个头。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地面，心里莫名有些发慌。

奶奶没说话，只是用那双过分精亮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，从头顶看到脚底，目光刮过皮肤，像钝刀子割肉。半晌，她慢腾腾地抬起那只枯瘦得像老树根的手，指甲又长又黄，轻轻地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，拍了拍我的右肩膀。

「嗯，是个好娃。」她的声音干涩沙哑，像是破风箱在拉，「乖孙，奶奶跟你借十年寿。」

这话说得轻飘飘的，落在我耳朵里，却像炸开了一个闷雷。我猛地抬头，看见奶奶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、诡异的笑意。

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，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喧闹。

「好好好！老太太福气！」

「借寿添福，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，娃有孝心！」

「阿卯是个懂事的，以后肯定有出息！」

宾客们纷纷叫好，举杯庆祝，一张张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、让我无法理解的兴奋。好像奶奶刚才说的，不是要拿走我十年的寿命，而是给了我天大的荣耀。

我懵在原地，肩膀被奶奶拍过的地方，像是被冰块烙了一下，一股阴冷的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。我想问，想躲，可妈妈死死攥着我的胳膊，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，她脸上还挂着笑，但那笑容僵硬得像糊了一层浆糊。

爸爸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，低着头，一口接一口地闷抽烟，灰色的烟雾笼罩着他，看不清表情。

小说《奶奶向全族借寿》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