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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夜,我几乎无眠。

主卧的大床冰冷空旷,另一侧始终没有等来它的男主人。隔壁客房里偶尔传来薇薇娇柔的笑声,以及程砚白压低的、带着纵容的回应,像细密的针,不断扎在我的听觉神经上。

天快亮时,我才迷迷糊糊睡去,却梦魇不断。梦里,程砚白牵着我的手,走在一条迷雾笼罩的路上,我拼命想看清他的脸,他却突然回头,面孔变成了薇薇,巧笑倩兮地对我说:“姐姐,你只是个冒牌货。”

我猛地惊醒,胸口剧烈起伏,窗外已经天光大亮。

深吸一口气,我强迫自己冷静。哭闹和质问是最无能的表现,在弄清楚一切之前,我不能自乱阵脚。

我像往常一样起身,洗漱,但站在洗漱台前,我看着镜子里那张素净的脸,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厌恶。这套“行头”,这头黑长直,这颗泪痣,都是程砚白按照他心中模板打造的。我打开水龙头,用冷水狠狠扑了脸,然后拿起梳子,近乎发泄般地,将一头顺直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。

下楼时,餐厅里已经有人了。

程砚白和薇薇正坐在餐桌旁用餐。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,将两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。程砚白穿着简单的白衬衫,袖口随意挽起,露出腕间价值不菲的手表。他正将抹好果酱的面包片递给薇薇,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。

这一幕,温馨刺眼。

薇薇率先看到了我,立刻放下牛奶杯,怯生生地喊了一声:“姐姐,早。”

程砚白闻声抬起头,目光落在我身上,那点刚刚因为薇薇而存在的柔和瞬间消散,恢复了惯常的、没什么温度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审视。

“早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,走到餐桌另一端坐下。

佣人张妈给我端上早餐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。在这个家里工作了十几年的她,恐怕比我自己更早看清了一些东西。

餐桌上的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。只有薇薇偶尔小声和程砚白说着话,内容无非是“这个好吃”、“谢谢砚白哥哥”之类。程砚白耐心地回应着,语气是我从未享受过的耐心与温和。

我沉默地吃着面前的食物,味同嚼蜡。

“林晚,”程砚白突然开口,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沉默屏障,“今天我会让陈秘书送一批新的衣服和首饰过来,你和薇薇一起去挑挑。”

我握着叉子的手一顿,抬起头看他。

他也正看着我,眼神平静无波,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。

“给我?”我几乎要冷笑出声,“还是给她?”

他微微蹙眉,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悦:“自然是给你们两个。薇薇刚回来,需要添置些东西。你陪着她,帮她参考一下。”

“刚回来?”我捕捉到这个词,“薇薇**之前在哪里?”

薇薇脸色微变,下意识地看向程砚白。

程砚白放下刀叉,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,动作优雅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:“这些你不必知道。你只需要记住,以后薇薇会常住在这里,你要好好照顾她,尽量……让她开心。”

尽量让她开心。

像对待一个需要小心呵护的、易碎的珍宝。

那我呢?我这三年,又算什么?一个负责逗主人开心的、不够格的赝品?

一股腥甜涌上喉咙,被我强行压了下去。

“程砚白,”我放下刀叉,金属撞击骨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我是你的妻子,不是你的员工,更不是保姆。”

他抬眸看我,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,是嘲讽:“妻子?”

他轻轻嗤笑一声,那笑声像冰渣子,溅在我心上。

“林晚,摆正自己的位置。”

说完,他不再看我,转头对薇薇温声道:“快吃,等下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
薇薇乖巧点头,偷偷递给我一个混合着怜悯和胜利的眼神。

我坐在那里,浑身冰凉。那句“摆正自己的位置”,像一把重锤,彻底砸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侥幸。

早餐在死寂中结束。程砚白带着薇薇离开了,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们要去哪里,什么时候回来。

我像个游魂一样在空荡的别墅里晃荡。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暖意却无法抵达我的心底。我走到二楼的画室,这里平时是程砚白偶尔用来作画的地方,但他很少来。

画室很干净,一尘不染,却没什么人气。我的目光扫过画架,上面蒙着一块白布。鬼使神差地,我走了过去,伸手掀开了那块布。

画布上,是一幅完成了一半的油画。

画中是一个少女的侧影,穿着白色的连衣裙,坐在窗边看书,阳光洒在她身上,勾勒出柔和的光晕。她低着头,只看得到小半张脸和精致的下颌线,还有……眼角下方,那一颗清晰无比的、位置精准的泪痣。

我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
这张脸……和我有五六分相似,但比我和薇薇,都要更精致,更空灵,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感。尤其是那颗泪痣,它的位置,在眼角下方。

而我呢?

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左眼眼尾的那颗痣。

位置不对。

程砚白无数次摩挲的,他真正想触碰的,是画中少女眼角下的那颗痣!

他每次看着我的泪痣出神,心里想的,是这颗痣的位置不对!是我这个替代品,连最标志性的特征,都模仿错了位置!

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席卷了我。我连做替身,都存在着如此明显的、无法弥补的“瑕疵”!

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掏了一把,又空又疼。

我死死盯着那幅画,少女的轮廓,那种独特的气质……我确信,这就是那个“她”,程砚白心心念念的白月光,苏雨晴。

原来她长这样。

原来,真正的正品,是这样的光芒。

我颤抖着手,想把画布盖回去,却无意中碰倒了画架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。盒子掉在地上,盖子开了,从里面滚出几张旧照片。

我蹲下身,捡起那些照片。

照片有些泛黄,看起来是很多年前拍的了。照片上,是年轻许多的程砚白,和一个女孩。女孩笑得灿烂,依偎在程砚白身边,两人看起来登对又幸福。

那就是苏雨晴。正面照比画上的侧影更清晰,也更鲜活。她真的很美,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和明媚,是我和薇薇这种刻意模仿的赝品永远无法企及的。

我翻过照片,背面用钢笔写着娟秀的字迹:

【砚白&雨晴,永远在一起】

永远在一起……

那我现在算什么?一个闯入别人“永远”里的、多余的小丑?

我瘫坐在地上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照片散落在身边。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。这三年的点点滴滴,那些我以为的温情和幸福,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。

我不是他的妻子,我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出来的、用来缅怀另一个女人的道具。

就在这时,画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敲响了。

我猛地回过神,手忙脚乱地把照片塞回盒子,盖好画布,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:“谁?”

门被推开,进来的是程砚青,程砚白的弟弟。

他和程砚白有几分相似,但气质更温和,少了那份迫人的凌厉。他看着我通红的眼眶和略显狼狈的姿态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。

“嫂子,”他走进来,反手轻轻关上门,压低声音,“你……没事吧?”

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我该有什么事?”

程砚青叹了口气,目光扫过那块蒙着白布的画架,意有所指:“你都看到了?”

我没有回答,算是默认。

他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斟酌措辞,然后才开口,声音压得更低:“嫂子,有件事,我哥瞒了你三年,我觉得你有权知道……”

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,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:“什么事?”

程砚青眼神复杂地看着我,嘴唇动了动,刚要说什么——

“砚青!”

画室外,传来程砚***冷的声音,带着明显的不悦。

程砚青脸色一变,立刻收声,对我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,转身快步走了出去。

门外传来程砚白压低却充满威慑力的训斥:“谁让你来这里的?跟你说了多少次,不要打扰她!”

“哥,我只是……”

“没有只是。滚回你自己该待的地方去!”

脚步声渐远。

画室里,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,和那句未曾说出口的秘密。

**在墙上,浑身发冷。

程砚白在隐瞒什么?

程砚青那句未说完的话,到底是什么?

苏雨晴……她到底是谁?她现在在哪里?

如果她已经不在了,程砚白为何如此执着于寻找替身?

如果她还在……那这一切,又算什么?

疑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。

而我知道,在这个金丝笼里,我永远无法触及真相。

我必须做点什么。

我必须知道,我这三年,究竟是为了怎样一个故事,扮演了怎样一个可笑的角色。

更新日期2025-12-08 11:5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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